吴建中：我们迎来一个新时代（图）

采访时间：2015年3月16日

初稿时间：2015年5月12日

定稿时间：2015年5月19日

在图书馆赖以生存发展的社会环境发生重大变化的时期，图书馆界同仁纷纷从不同角度研究和解读图书馆应该如何与时俱进，赢得发展先机。上海图书馆馆长吴建中博士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图书馆理论与实践探索，对于社会大背景下的图书馆发展问题颇有理论与实践心得，提出了诸多发人深思的真知灼见。为此，e线图情就新常态下图书馆发展问题采访了吴馆长。

一、关于“新常态”

刘锦山：吴馆长，您好。距离我们上次采访您的时间2011年11月10日已经有三年多了。我记得那次采访您谈的主题是“建设第三空间，强化社会参与”，着重向读者朋友介绍了您领导下的上海图书馆着力发挥图书馆作为场所的文化功能，努力为读者建设第三空间，积极进行社会参与的发展理念和所取得的成绩，采访稿发布之后深受读者好评和业内重视。2012年11月22日，您在东莞召开的中国图书馆年会上做了《新常态新指标新方向》的主旨报告，正式在国内图书馆界提出了“新常态”这一概念，专门用来指称高速增长之后的长期缓慢增长或者零增长这一发展状态，引起图书馆界的强烈关注。十几年前，您发表文章——《中国图书馆发展中的十个热点问题》，对图书馆的未来发展趋势做了深刻剖析，时至今日，读来仍然让人受益匪浅。

通过上述简单的几个例子，我觉得您特别善于从繁杂的表象中先人一步地捕捉到事物的发展趋势和规律，以此来指导实践工作。请您结合“新常态”这一概念的引入、提出过程，谈谈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吴建中：我很荣幸再次接受刘总和e线图情的采访。十几年来，我一直很关注国内图书馆事业的发展，也作了一些理论上的思考和实践上的探索。对您的赞誉，我深感惭愧，因为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一些工作。顺着您的问题，我谈点感想，也正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以前在国外读过书，所以常常喜欢把国内的情况与国外做比较。我觉得这种比较很有意义和价值，因为国内国外发展阶段不一样，欧美比我们先行一步，所以国内外在专业发展上有较大的落差，经常了解和研究一些发达国家新的发展动态，有助于通过比较和反思，让国际经验为我所用。我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每天会打开一些国际上的网站或者浏览其他媒体信息来了解、学习和研究国外相关领域的最新发展状况。由于在国际图联工作过，所以经常会浏览国际图联的网站，看看国际图联发表了哪些战略规划，国际图联各专业委员会有哪些长远计划和具体项目，这些信息对了解和把握整个图情事业发展的趋势很有帮助。

“新常态”提醒我们要反思。过去图书馆的发展主要体现在量的发展上，特别是在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高潮时期，人们往往觉得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可以办成，所以把大量的资金用于硬件建设和项目建设，而忽略了软件方面的发展。“新常态”是几年前美国人提出来的一个新名词，意思是高增长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必须适应中低增长的环境了。从文化角度来讲，“新常态”意味着我们迎来了一个新时代，这是一个无法预知的时代，一切都可能发生，一切都可能改变，我们要换一种思路发展，换一种方式生存了。虽然2012年国内经济高增长态势总体上还没有改变，人们依然沉浸在大发展、大繁荣的氛围中，觉得有钱就可以建图书馆、建数据库，上大项目，没有意识到“新常态”会到来。当时我认为，我国经济在不久会进入中低增长时期，“新常态”对社会方方面面一定会产生影响。2013年2月7日，我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西方新常态下应有的心态”。记得在东莞年会上我说了一句后来新闻媒体也常常说的话，“要有过紧日子的准备”，提醒大家一旦我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后，会对图书馆、情报机构投入方式和发展方式产生影响。现在我们已经可以感觉到这一变化及其影响了。从2014年起各图书馆的预算基本都是零基预算，就是不增长，不像以前一定是百分之多少的增长比例了。过去的发展主要靠大投入，基建的大投入，项目的大投入，现在突然刹车，逼着我们要改变发展方式了。无论什么职业，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进行反思，反思是一个好习惯。当时提“新常态”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过去三十多年，是改革热情充分释放的三十多年，这个阶段图书馆事业、情报事业与整个经济发展一样处于蓬勃增长时期，追求的是量的增长，而现在已经到了追求转型发展、即质的发展的时候了。

您刚才讲到第三空间的问题。过去我们觉得图书馆之重要，在于图书馆作为场所的价值。信息化、网络化以后，觉得场所不那么重要了，虚拟图书馆更重要，所以拼命去追求虚拟图书馆。上个世纪90年代前后，旧金山发生了两次大地震，当时加州大学正要开设蒙特利湾分校，有人认为实体图书馆已经到头了，就在该分校建设了一个没有藏书的虚拟图书馆。后来发现不行，因为图书馆还要有场所的功能，所以2008年一个万米规模的蒙特利湾分校图书馆建成开放。如此反复，是否说明实体图书馆重要、而虚拟图书馆不重要了呢？不是。这几年图书馆界经过“空间再造”探索和实践，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图书馆不只是纯粹的物理空间，也不只是纯粹的虚拟空间，而是一个互联网环境下实体与虚拟高度融合的新空间。

图书馆如何把第三空间的功能发挥得更好？最近我在自己的博客上提到了“流空间”。“流空间”理念在建筑界和规划界比较流行。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第三空间呢？我们需要的是实体和虚拟融合的复合型空间。从图书馆角度来看，阅览室从过去的封闭型，到半开架型，再到后来的全开架，一直在追求最大限度的开放，有人甚至提出书库也要做到全开放，从实体形态的角度来看这种开放程度已经达到天花板了。前一段时期流行数字图书馆，我们就大力发展数字图书馆，但实际上数字图书馆与实体图书馆是并行发展的两个东西，相互之间缺乏有机的联系，两张皮现象十分严重。虽然文化共享、电子阅览室以及数字图书馆等工程都取得了很明显的成果，但与实体图书馆没有很好融合起来。今天我们不是需要其中哪一个，而是要思考如何将两者结合在一起。

我觉得共享空间（commons）是虚拟和实体融合的一种尝试，值得探索和实践。以前图书馆是按照纸质书的流线来设置部门的，也就是说是从载体而不是从功能的角度来设置一个个部门的，比如采编部、阅览部、书库等，采编部只负责纸质书的编目，数字资源的编目往往由另外一个部门负责。而按功能来设置的话，各种类型资源的编目都应该整合在采编部，采编部不是纸质资源的采编部，而是所有资源的采编部。当然，采编工作不是都由采编部的人来做。从知识流的角度来思考，是否收集、编目、阅览、参考以及保存都可能发生在同一个主题空间里呢？比如法律主题空间要收集法律的文献、并对法律文献进行主题标引，对法律问题进行咨询，与法律工作者进行沟通，这些都可能在一个空间里完成，过去需要几个部门承担的工作现在由一个人或几个人来承担了，不同的要素流都整合在一个空间里了，“流空间”其实就是这样的概念。传统的文献流是线性的，而知识流是非线性的。我们高兴地看到，在空间形态上已经出现从以纸质文献为主体的阅览室向以满足学习和研究需要为主体的学习空间、信息空间、知识空间转型的趋势。上海图书馆和国内不少图书馆都在这方面进行大胆探索，取得了可喜的成果。空间再造对图书馆来讲是一场革命，就是要对原来的信息组织、管理、服务方式和流程进行反思和再造，这是图书馆界面临的非常重要的问题，不是某一个阅览室、某一个部门的转型，而是整体的转型。现在不少新馆硬件条件很不错，但总体上转型和创新还体现得不够，有的甚至只是传统图书馆的延伸，整体功能、部门建制都没有很大改变，也就是说，只不过是原来图书馆的放大。现在是我们重新思考如何适应网络环境下读者的多元需求、实现空间再造的时候了。

二、关于价值观

刘锦山：吴馆长，“新常态”的提出，意味着我们的价值观与发展观与以往相比已经或者将要发生深刻的变化。就图书馆事业而言，您觉得新常态下的图书馆或者图书馆人应该秉持什么样的价值观？

吴建中：实际上，价值观就是发展观，就是对发展的认识。就图书情报工作而言，重点要看图情职业的价值体现在哪里。我们之所以担心图书馆职业的去中介化，是因为我们已经感受到这方面的社会压力。图书馆的核心能力体现在文献的收集、组织、服务、分析、咨询、保存上，如果网络可以替代图书馆，那么人们还要图书馆干什么呢？现在年轻人更习惯于谷歌的搜索，谷歌搜索方式更直接、更直观，而不像图书馆要做非常复杂的检索系统。现在我们反过来思考，如果我们做的很多工作谷歌可以代替，其他组织可以代替的话，还要图书馆干什么呢？图书馆确实面临着去中介化的问题。不能口头上说图书馆重要，而是要让人们真正看到图书馆存在的价值和理由。同样，在出版界编辑也面临去中介化的问题，但是很多编辑坚守自己的核心价值，对内容进行严格的选择、审核、校对，编辑靠自己的努力让读者相信，如果没有编辑的努力，出版事业就会处于无序和低质状态。图书馆员也要反思，我们的能力和价值到底体现在什么地方？我们如何让读者相信，图书馆这一职业是少不了的呢？

我坚信，图书馆这一职业是少不了的。图书馆员有自己独特的职业技能和社会贡献，这一切都体现在图书馆核心价值体系里。无论图书馆外围的社会、文化和技术有什么变化，图书馆的核心价值都不会改变，图书馆的核心价值是什么呢？一句话，就是如何使人类文明记录保存下来、传播出去。人类文明记录不是光指纸质书啊。纸质书在整个信息资源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如果我们认为图书馆收藏范围只是纸质书的话，那么我们可以管理的资源将越来越少，这样走下去我们的职业也可以看到尽头了，因为数字化为主体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如果要使我们的核心价值延续下去，就必须把数字及其他形态的资源与纸质资源并重，把它们都看做是人类文明记录的一部分。

图书馆工作者有很多优势。我常常说，图书馆人对元数据有一种天然的认知和组织能力，图书馆最善于把知识置于有序的状态下，每一本书在图书馆都会有一个独特的编号和位置，这就是我们的强项。数字化时代对图书馆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本书、一个文档不仅可以在实体空间有其位置，而且在虚拟空间也有其位置，不只是一个位置，可以有更多的位置。但图书馆的这一核心能力是否有效地发挥出来了呢？我觉得图书馆在这方面的作用发挥得很不够，与国际同行相比差距很大。现在国际上流行数字管理（digital curation），就是对数字资源的管理，但我们这里参与数字管理的图书馆并不多，有人甚至认为数字管理不是图书馆该做的事情。我觉得图书馆员应积极参与数字管理，并将自己管理知识的技能有效地应用到数字化工作之中。

参考咨询是图书馆的核心业务，图书馆其他工作可以外包，参考咨询是不可以外包的。图书馆员具有良好的逻辑思维和系统分析能力，这是图书馆工作者的优势，他们善于利用信息资源为读者提供个性化、有针对性的参考咨询服务。这也是图书馆员的强项和核心能力。

人类文明记录最终要保存下来，保存的方式也会发生变化。以前是保存纸质的东西，图书馆员的技能主要体现在对古籍的保护和修复上，比如防腐去酸和文献修复等。数字化时代也有相应的保存技术。图书馆员应关注和研究数字保存的技术，并提升这方面的能力。

总之，图书馆员有自己独特的专业能力，如何将这些强项发挥出来，应用到新的发展环境之中，是我们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实际上，图书馆现行的管理方式是很保守、很传统的，就像我刚才讲的，图书馆一般是根据书的流向来设置的。比如说书买来以后送到采编部门编目，然后送阅览室或书库提供借阅或保管，这是典型的书本位流向。数字化就不一样了，在其生命周期里，每一个环节都可以与其他环节产生关联，每一个环节都可以实现增值。今天我们要有开放性的思维，对图书馆管理和流程进行梳理和再造。环境发生了变化，思维也要跟着变化。图书馆要适应读者的需求，以人为本，而不是以书为本。2007年我在解放日报文化讲坛有一个发言，题目是“每个人都是一个图书馆”，强调每个人都有其知识组织的方式、能力和习惯，与图书馆一样。如果图书馆不能满足读者的需求，读者就会到馆外寻求帮助，比如以前寻找信息，读者常常使用图书馆的目录体系，现在读者觉得谷歌更方便，所以他们上谷歌寻找信息。每一个读者都有自己独特的信息组织方式，图书馆能无视他们的经验和技能吗？今天图书馆要熟悉读者，研究读者，无视这一点，就会倒退到藏书楼时代。现在很多图书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过是传统藏书楼的延伸，各自为阵，自娱自乐。读者一旦觉得图书馆帮不了自己就不会依赖图书馆了，实际上不少人来图书馆只是借用空间，会会朋友，不一定真的来查资料，来研究。今天，网络一代（九零后）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他们熟悉数字化，我们不能无视他们的习惯和需求，而是要思考如何满足他们的学习要求，适应他们的查询方式。图书馆不仅要研究读者，还要研究并适应技术环境，这些年图书馆技术变革都与社会技术变革有关，知识发现系统也是向外界学来的。图书馆的检索体系太复杂，谷歌一个检索就可以了，让机器在幕后处理，然后系统化、可视化地展示检索结果。智能化发现系统有很多优点，比如键入检索词后，屏幕上显示的结果会按照时间、空间、逻辑体系立体式地排列，而且机器还能掌握你的搜索习惯，下一次检索时，机器可以帮助你省略很多动作，这就是图书馆需要向外界学习的东西。总之，我们要了解读者，研究读者，与读者一起共建图书馆，同时要研究技术，应用技术，用现代化来武装图书馆。

再回到核心价值的话题。图书馆工作者的核心价值不仅体现在专业能力上，还涉及到精神层面，如职业精神和职业伦理。图书馆工作者是信息服务者，是读者和信息资源之间具有公益性质和社会责任的中介，如果这个核心价值不能体现的话，我们的职业就没必要存在了。我们既要为读者提供信息，也要保障读者的权益，保护读者的隐私。当某机构提出要查阅某个人阅读行为的时候，图书馆就要站出来保护读者的权益和隐私，这就是职业伦理，这一底线不能突破。所以图书馆员既要当好信息的服务者，又要当好读者权益的守护者。除涉及到国家安全、国家机密以外，图书馆有责任保护读者的权利，严守读者的隐私，这就是图书馆员的核心价值和职业伦理。现在经常讲图书馆权利，我觉得不应该站在图书馆的角度去讲权利，而是应该站在读者的角度、用户的角度去讲权利。图书馆的任务是保护用户和读者的权利，我们要站在读者和用户的角度去思考他们应该有的权利，我们需要的不是图书馆本位的价值观，而是读者本位的价值观。

刘锦山：与此相应，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发展思路与发展模式？

吴建中：这个问题很大，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转型和创新，过去图书馆的工作还是有点自娱自乐，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发展、思考，如果把图书馆放在社会发展的大循环中去思考的话，我们就会感受到社会和读者需求的压力，而这些压力也能帮助我们转化为动力。现在很多图书馆没有把自己置于社会之中，这样就容易和社会脱节，这就是所谓的自娱自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应该按照社会的需求来做，一旦把图书馆放到整个社会大背景下考察，你会发现图书馆的活动空间很大。我常常说，图书馆是一种社会的基础设施，政府之所以要立法建图书馆，是因为它能为每一个市民和每一个组织提供参与城市发展所需要的知识和信息，而当传统的图书馆无法适应现代发展需要的时候，许多西方政府就会给图书馆断奶，逼着图书馆转型到能适应发展为止，因为图书馆是作为城市基础设施存在的，你不能为社会提供基础性的公共信息服务我还要你干什么呢？国内图书馆转型之所以艰难，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城市的一个组成部分。社会是需要图书馆的，但图书馆对社会的贡献如何呢？所以图书馆一定要转型。

比如，现在全球都在推进开放获取运动，图书馆应该积极参与其中。而国内参与开放获取的机构很少，大量的图书馆与开放获取运动、开放数据、开放科学好像无缘。从实际情况来看，国内大学图书馆参与学校教研计划、公共图书馆参与区域发展计划的好像还不是很多，图书馆还是满足于自己固有的思维和活动方式。再比如在数据中心的建设方面，很多图书馆都认为与己无关，而国外20%左右的大学图书馆，预计过几年会达到40%，参与到数据中心的建设之中，在国内大家都觉得这不是图书馆的事，甚至怀疑图书馆是不是该管得这么宽、走得这么远？

按固有的习惯和思维来管理图书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我敢说，相当一部分图书馆是没有准备的。有一位员工跟我说，你们领导只顾拼命往前走，还要回头看看大部队是否跟上来。我觉得员工讲得很有道理，这说明我们说服力还不够，与员工之间沟通还不够。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大家感觉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对的。改革要有一种拼搏的精神，否则是很难改变传统观念和传统体制的。现在上海图书馆好几个阅览室都变成了共享空间或学习空间。最近《解放日报》头版刊登了上海图书馆为创客提供服务的报道，这是社会对我们转型的高度认可。看准了的事要大胆去干、去闯，虽然部分员工一开始不理解，这是沟通不够的问题，现在大家理解了，就会主动地参与进来，现在很多好的主意都是员工提出来的。改革是系统工程，我们需要的是稳妥的而不是整体塌陷式的改革。第一步很艰难，先跨出来，但跨出来后，就必须坚定地走第二步第三步，而且要想好如何与其他有效衔接，观察其适应性，然后再进一步推进，一直到整体实现改革的目标为止。把几个阅览室改造成共享空间只是转型和创新的第一步，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其中也可能有失败，但这就是创新，当然我们在设计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将损失降到最低限度。转型是一个艰难和长期的过程，现在哪个人都说不出复合型图书馆、未来图书馆是什么模样。转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有人可能会抓住某些不足以偏概全，说改革不成功，但认准的路要不懈坚持，否则就会半途而废。改革的任务非常艰巨、责任非常重大，不可能完全想好了再改革，也不能完全塌陷式地改革，需要有一个战略性的全盘思考。

三、关于技术

刘锦山：吴馆长，从历史上看，技术作为一种力量，对于图书馆的发展一直有着很大的影响，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图书馆有着如此全面、深刻的影响。您多年来对此也一直关注有加，例如，最近您提出了“暗数据”的挖掘、图书馆目录从门户向平台转型等问题。请您结合这两个具体问题谈谈图书馆应该如何有效利用新技术发展自己。

吴建中：技术再好也是一种工具或手段，我们千万不能像过去那样对技术顶礼膜拜，但也不能看轻技术的影响力，技术会改变很多东西，互联网已经很大程度地改变了社会的结构和发展。在某一个时期技术会成为非常重要的东西，技术可能会颠覆传统的框架和基础，所以技术还是非常重要的。但技术有其两面性，也有负面的因素，比如文献保存。我们今天之所以能看到这么多古籍，就是因为古人在文献保存上有很多智慧和技巧。现在大家觉得书库有空调恒温恒湿，就万事大吉了。其实不然，空调有时也会出现故障，空调一开一关反而会影响文献生命。有的图书馆白天开，晚上关，那就更麻烦了，我们需要研究和学习老祖宗保管资料的有效方法。这叫自然的睿智。上海世博会上有人提出“低技术”这一词汇，所谓“低技术”就是巧用手工技术，手工技术是注入感情的，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手工进行打磨的。比如世博会意大利馆，整个馆都是手工，修皮鞋、自行车、乐器等，其主题思想是“美好生活始于手工精神”。现在到了环保生态型的社会，更要注重怎样环保和生态和谐。还有，由于过于依赖技术，使得人类的思维和头脑功能退化，解决问题的方式单一了，完全依赖机器解决问题，后来发现完全靠机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图书馆的劳动是智力劳动、知识劳动，在这种情况下更要强调人性化的服务，如面对面的咨询和交流是非常必要的。我们既要关注技术对社会的推进作用，又要把握好技术这一工具。在互联网和信息通信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要善于培育新思维，活用新技术。

我之所以关注数据，比如前一阵子关注暗数据，是强调要把资源释放出来，发挥图书馆员的专业优势，把那些看上去不起眼的资源挖掘出来。在我们面前，每天都会有大量的数据流失，其中不少就是所谓的暗数据。我对数据技术不熟，要强调的是一个理念，图书馆里的暗资源太多了，大量资源沉睡在书库里，等待我们去激活它们。图书馆目录从门户向平台转型是个大趋势，就是通过关联数据，将信息资源释放出来。最近我在研究知识是怎么流动的，关注影响知识流动的环境，关注信息流畅度、关联度、传播力、开放度等。比如说现有的图书馆目录体系是一个门户，是一个自上而下的结构，社会对此不了解，也不便二次利用，能不能把它变成一个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结合的平台，通过将目录体系关联数据化，与社会上的各类资源建立关联和共享，在社会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呢？书目数据放到关联数据的环境中，不仅能开放出来，而且有了更好的与其他资源链接和关联的机会。现在不列颠图书馆（大英图书馆）、德国国家图书馆都已经将目录对外开放，变成可以二次利用的数据。变成关联数据的好处就是可以被再利用，读者可以自行设计应用程序来利用这些数据，使这些数据发挥更大的价值和效益。国内图书馆的目录体系还处于门户化阶段，我还没听说哪一家已经实现了关联数据化，也许有，但大型图书馆做到的恐怕很少，今后肯定要向平台化方向发展。门户的方式是我播你看，而平台的方式是互动、交流和资源的再利用。现在特别强调的就是数据的二次利用，二次利用的前提是数据的规范化、开放化，不规范、不开放是没办法做到二次利用的。

四、关于创新

刘锦山：吴馆长，创新是我们多年来一直提倡的，但是不少人仅仅从技术角度来理解创新。您在2015年1月26日《文汇报》上发文指出，“创新不是技术的问题，而是文化的问题”。请您具体谈谈我们应该如何正确理解这一理念及其对于新常态下图书馆事业发展的指导意义。

吴建中：我觉得现在可见的资源都用得差不多了，人口的红利都吃得差不多了，资源的红利也用得差不多了，怎样使新的红利出现，就需要创新。在新一轮发展中整个社会都在探索和挖掘新的红利，图情工作者作为“尖兵”和“耳目”，更应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最近我一直在研究数字革命对社会以及对图书馆的影响，也多次呼吁全社会要关注数据这一新的资源。

为什么讲创新是一个文化问题？我觉得创新实际上是观念的问题。资源是无处不在的，但很多都处于沉睡状态，如果这些沉睡的资源被激活起来可以发挥巨大的能量。图书馆既然有良好的知识组织能力，为什么不利用这种能力把沉睡的资源激活起来呢？说白了，资源无处不在，就躺在我们身边，如何将这些资源挖掘、利用起来，不是技术的问题，而是文化的问题。

创新是无止境的，在科技创新的大潮流、大背景下，图书馆在为创新发展提供服务的同时，自身也要创新。上海图书馆做了很多尝试，比如设立创客空间，我们叫“创·新空间”，不仅提供书刊，提供信息，而且提供各类软硬工具，包括3D打印机和设计软件等，在这样的空间，读者不仅可以与馆员互动交流，而且可以与其他读者互动交流。图书馆以前不太强调为自由职业者服务，现在搞创新就要为所有的人服务，尤其是为那些初创者服务，他们在寻找机会、资源和空间，图书馆应该为他们提供方便。再比如，尝试电子书服务的创新。以前我们提供电子书阅读器甚至平板电脑的外借，现在我们在“BYOD”（即自带设备）上有了突破，也就是说将读者手上的移动阅读设备激活起来，而不是考虑买更多的电子书阅读器或其他阅读设备。

有时技术解决不了的问题，还要靠文化。举一个例子，我们以前常常说引进人才，但引进人才工作做得不适当，反而会影响到本地人才的积极性，而引进的人才与本地的人才不能有机合作的话，情况会更糟。现在有人发现人才的短期访问和交流效果可能更好，引进人才易，创新人才环境难，而创新人才环境就是文化。研究者往往是跟着资金走的，但如果创新环境好，也会改变研究者的流向。文化很重要，当技术、硬件无能为力的时候，文化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新常态是一种文化，创新是一种文化，文化的力量是无穷尽的，我们要善于借助文化的力量来推动图书馆事业的转型发展。

参考文献——吴建中主要学术作品目录

一、2011年以来的论文(41篇)：

1.知识是流动的：出版界与图书馆界的新课题，图书馆杂志，2015（3）：4-11.

2.新常态下图书馆联盟发展的新课题，新世纪图书馆，2015(1):5-8,17.

3.创新是一个文化的问题，文汇报，2015年1月26日（文汇时评栏目）

4.阅读要与时俱进，上海中学生报，2015年1月19日.

5.大学图书馆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图书馆杂志，2014（12）：4-8.

6.推进数字阅读，唯有图书馆和出版界通力协作，中国出版传媒商报,2014年12月2日，第13版

7.为藏书文化鼓与呼，中国文化报,2014年10月31日.

8.甲午战争，我们输在文化上，联合时报, 2014年10月14日第7版.

9.《朱镕基上海讲话实录》（线装本）的出版意义，中华读书报，2014年9月17日第10版

10.公共图书馆与社会发展》，改革专刊,2014年7月,93-95页.

11.从“人为”的城市到“为人”的城市——关于《人的城市：世博会与城市发展》，文汇读书周报，2014年6月13日第6版.

12.科技创新，建设我们希望的未来，青年报,2014年3月16日公开课

13.城市图书馆的挑战、创新与未来，解放日报，2014年3月8日.（新华文摘全文转载）

14.国际科技创新发展趋势（摘录），上海外事，2014（1）：16-19.

15.不同的挑战，共同的课题，图书馆建设,2014(1):1-4 .

16.城以才兴：城市创新与图书馆发展，图书馆理论与研究, 2014(1):9-12,24.

17.上海之窗：公共外交的成功案例，上海文化, 2013年8月号, 14-15页.

18.图书馆准备好了吗？联合早报（新加坡）, 2013年8月19日, 21版.

19.海纳百川的大上海 多样文化的图书馆，见《魅力上海：上海公共外交实践》，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80-83页

20.开放交流合作——国际图书馆发展大趋势，中国图书馆学报,2013年第3期,4-8.

21.留住城市的根与魂，新民晚报, 2013年4月28日.

22.拒绝奢糜，让节俭成为一种常态，联合时报,2013年4月23日第4版.

23.西方新常态应有的心态，人民日报，2013年2月7日第23版.

24.图书馆要向全媒体时代转型，联合时报，2013年2月5日第5版.

25.无所不在的图书馆，改革专刊，2013年1月，150-151页.

26.水文化——一江七河动力之源，虹口政协，2013年第一期，14-17页.

27.新常态新指标新方向，文汇报，2013年1月7日.

28.The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Shanghai Library，Wu Jianzhong,Chen Xuyan.Library Management,34(1)

29.未来图书馆怎么建？光明日报,2012年12月11日,第13版.

30.建筑是人类的朋友，现代建筑技术, 2012(3):36-39.

31.去中介化：挑战还是机遇? 中国图书商报,2012年8月28日.

32.数字化时代:图书馆学如何以人为本? 中国图书商报,2012年6月26日第21版.

33.更美的城市,更好的生活,更深的情谊，见:世博会与都市发展(杨剑龙主编,加拿大文化更新研究中心,2011年),36-50页

34.图书馆是社区的心脏，改革专刊,2012年1月,140-141.

35.Shanghai Library s practice of change，Journal of Library Science in China, Volume 3, 2011.199-205.

36.上海手册——城市发展价值观的指南，文汇读书周报，2011年11月18日.

37.服务世博 信息先行，2011上海文化年鉴，2011年12月.

38.面向未来的思索——读周汉民新著十年世博路，文汇报，2011年11月26日，11版.

39.和谐的进步：上海世博会精神财富，文汇报，2011年9月26日（文汇时评栏目）

40.拓展图书馆作为社会公共空间的功能，公共图书馆,2011(1): 3-5.

41.上海世博会的最大影响是价值观，见：《亲历世博外事》. 上海：上海市外办/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2011，218-213.

二、2011年以来的著作（9部）：

1.《图书馆的价值：吴建中学术演讲录》，吴建中著. 上海：上海科技文献出版社,2014.

2.《21世纪图书馆展望——访谈录》，吴建中著. 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20世纪中国图书馆学文库之84）

3.《人的城市：世博会与城市发展》，吴建中著.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4.《上海の図書館と社会1840-1949年》，呉建中著 川崎良孝 櫻井待子 沈麗雲 桑原千幸訳 京都図書館情報学研究会発行 日本図書館協会発売 2013年3月 217.

5.《The Ubiquitous Library》，Shanghai University Press,2012.ISBN 978-7-5671-0269-9.

6.《转型与超越:无所不在的图书馆》，吴建中著. 上海大学出版社,2012年,251页.

7.《和谐的进步：吴建中张露城市发展对话录》，吴建中 张露著. 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1.

8.《Harmony in Progress: Reflections on City and Life from the World Expo 2010 Shanghai China》，By Wu Jianzhong and Zhang Lu. Singapore: Write Editions, 2011.

9.《世博启示录》，上海大学出版社,2010年11月.978-7-81118-675-8/G.549；5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