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满哥的开心小屋

2012/12/22   点击数:1908

[作者] 难得“湖图”

[单位] 难得“湖图”

[摘要] 拜读学华兄的“误入女儿国”,除了欣赏他多姿多彩的退休生活和不蔓不枝的文笔外,还能感受到世外桃源般的藏区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亲近。在看惯“以邻为壑”的今天,实在让人向往。这使我想起了大学期间与学华兄的一些往事。

[关键词]  退休生活 照片 声音



张满哥的“开心小屋”

余子牛

拜读学华兄的“误入女儿国”,除了欣赏他多姿多彩的退休生活和不蔓不枝的文笔外,还能感受到世外桃源般的藏区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亲近。在看惯“以邻为壑”的今天,实在让人向往。这使我想起了大学期间与学华兄的一些往事。

张学华有个好听的别号:张满哥。作为长沙方言,“满哥”一词似乎没有确切的解释,如同“诗无达诂”。“满”有小的意思,好像川方言中的“幺”。但满哥不是“小哥”,没那么暧昧,更不是“大哥”,没那么江湖。百度百科解释说:“满哥”就是“小伙”,对应的就是“妹坨”。听起来有种特别可以亲近的感觉。这个解释太业余,居然把“妹坨”都扯进去了。但“特别可以亲近的感觉”还算靠谱。与张满哥相处,的确有种特别可亲近的感觉。

张满哥年龄应该比我大一轮以上,入校时已经结婚。之前有工作单位,所以带工资读书,居然在校区还分有一间住房和一间厨房。记得是一溜排开的老式平房,红砖黑瓦,有点像今天的临时安置房。房子不大,大概十多平方米,放下床桌柜等居家必备之物后尚余旋马之地。书桌上放一台九寸的黑白电视机。房子对面是小厨房,放置锅碗瓢盆炉具后,没剩下多少空间。厨房很黑,白天都需白炽灯照明——这是三十多年以前的印象,有记错的地方,请张满哥纠正。

张满哥多才多艺,照相是他最大的特长。班上不少摄友都在他手上启蒙,我就是其中之一。张满哥有台正规照相机,比屈义华的相机多了厂家和品牌。班级活动的时候,他会把相机带过来帮我们照相。湖南大学贵居岳麓山下,春有杜鹃养眼,夏有松风入耳,秋天红枫尽染层林,冬天白雪笼盖山野,真是“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景色宜人的时候,张满哥偶尔会约我们到户外摆普斯。这时,我必定穿上自己最得意的衣服,带上道具,扭扭捏捏地跟在张满哥身后,好像跟着张艺谋为《英雄》拍外景。张满哥选好地方后,就会让我们或蹲或坐,架好画板,做写生科。我那时有点瘦,形象基本过得去,就是头发长点,下巴尖点,脖子细点。张满哥绕着我们转几圈,选定一个角度,“咔嚓”一张,就把我所有的外貌缺陷咔嚓掉了。张满哥给人以温厚长者的感觉,爱笑,而且笑得灿烂,眼角早早地有了又细又密的皱纹。对焦的时候,他眯缝着眼睛,半张着嘴,一副“笑逐颜开”的表情,眼角的皱纹作放射状向两鬓发散开来,好像为他的笑容做注脚。你对着他的镜头,真是不笑都不行啊。这大概也是他的摄影技巧之一吧。那时,国内几乎看不到彩色照片,遑论数码相机,黑白照片也全都是装胶卷的。张满哥照相,除了包照外,还包冲胶卷、洗照片,算是我见过的最早的“三包”。遇到效果好的照片,他还会帮你放大。这一笔不菲的费用,都是张满哥自掏腰包。

(张满哥作品1号)

以前玩摄影的,不仅会摆弄光圈快门,还有一手冲洗胶卷、放大照片的绝活。手工冲印,需要一间暗室,张满哥的暗室就是那间小厨房。别看厨房不大,设备倒是一应俱全。绿手电、红灯泡、放大机、上光机、再加一些盆盆罐罐,窗帘一放就可以开始干活了。我的学徒生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冲洗胶卷是一锤子买卖的技术活,弄不好会全功尽弃,时间和温度的把握十分重要。工作时要求绝对无光,眼前一片黑暗的感觉让我觉得紧张,只听得张满哥讲要领的声音,仿佛很遥远,像是天外之声。放大照片的时候,可以用红光。屋子里的人顿时变成了红人。这个工作十分有趣。先把相纸切好,把底片投影到相纸上,按一定时间曝光后,将相纸浸入事先准备好的显影药水中,照片上的影像就晃晃悠悠地从水里浮现出来。显影过程不能太长,合适了就要赶紧捞出来定影,定影以后再上光烘干,然后根据需要裁切,一张作品就此诞生。由于效果出其不意,每一张照片都会给我带来一点意外惊喜。在那个暗红的斗室里,我的满足感得到无限的膨胀,而作为师傅的张满哥,总是没有原则地给我表扬和鼓励。技术掌握以后,我就渴望单飞了,但无力置办设备。这时我会冒昧地跟张满哥提出,是不是可以借他的设备用用,张满哥一定会用很爽快的语气说:就在我这里洗吧,正好我明天要出去。记得有次寒假,我和家兄借用张满哥暗室冲印照片,早上进去,出来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我忽然想起我们占用的是张满哥的厨房,顿时瞒然而惭。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这一家子(这时好像张满哥公子已经出生了)在哪里解决他们的饮食问题?

(张满哥作品2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电视在中国还未普及,而人们已经初尝了电视的快乐。1978年,湖南电视台拍出了第一部电视剧《爸爸病危》,后来陆续有电视剧推出。而彼时的大球竞赛,正承载着国人的强国之梦。女排发威,男足雄起,激起年轻人心中阵阵狂热。但在湖大,找电视看真比找女朋友还难。记得有次湖南台播放《失望人的希望》,我和几个同学硬是对湖大每一栋教学楼做扫荡式搜索。在土木楼一个教研室里,发现门上气窗玻璃疑似有电视光闪动,于是我们涌到教研室门口,可能动静太大,那希望之光突然消失,任凭敲门,里面悄无声息。站在门外,我们成了没有希望的失望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满哥家拥有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终于结束了我们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电视生涯。第一次到张满哥家看球,好像是看中国男排打日本队。一窝子男生,挤在他家的床和家具之间,坐定以后,起身都有点困难,真有点“挤挤一堂”的味道。张夫人坐在床沿,陪我们一起看。大家评头论足,高声叫好,像是在茶馆里一样放肆。有时比赛在深夜,知道我们要来看球,张夫人会提前睡到被窝里。这班男同学开始还有所顾忌,压低声音交谈,及至比赛到高潮,也顾不得那多,叫好之声此起彼伏。偶尔想起张夫人还睡在床上,大家又会互相提醒两句,而张满哥却永远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没事没事!而张夫人呢,有时会在我们叫得特别凶的时候,突然探起头来问:赢了吗?然后又把头缩回去继续睡觉。真是难为嫂子了,在这种氛围里睡觉真不亚于当年毛润芝同学在南门口街上看书啊。在张满哥家看过的一场足球赛,在这里不得不多说几句。记得是中国男足打沙特,比赛打到深夜两点。中国队先是零比二落后,后来一口气进了四个球。看到中国队反败为胜,我们真有一种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的兴奋。终场哨声刚停,外面就响起鞭炮声和敲击盆盆罐罐的声音。据说还有人点着被子拖把扫帚在操场游行。我大约是三点多才入睡,朦胧中听得冰铁桶子碰撞声。以为是梦。依稀听到有人叫“起火了,起火了”,强睁眼睛,才发现果真有丙丁之灾。穿衣下床拎着桶子跑下楼,只见土木楼已是火光冲天。大家自发地组成人链,转移楼内财物。我是第一次离大火如此之近,灼热的火已烤得皮肤生痛。不少仪器设备经过我们的手,转移到楼前的空地,其中也有当时十分稀罕的计算器等学习用具。不多时,财物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包。虽然火势越来越猛,仍然还有同学从燃烧的大楼窗子里探出头来,往楼下扔物品,完全置生死于度外。同学们在灾难面前表现出的勇敢,在财物面前表现的淡定,让我至今难忘。

每当想起这些情景,我都会生出一些感叹。三十年过去了,物质生活确实得到空前的满足,但人性中某些最可贵的东西是不是正在悄然失去?就拿人与人之间的友情来说,我们常常能看到这样的情形:有朋自远方来,主人会在酒楼设一个饭局,喝几杯似真似假的酒,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开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牌桌上不折不扣真枪实弹地较量一番。请客人到家里吃饭和娱乐,似乎已成过去式。即使请你来家里,也不会让你进卧室;即使请你进卧室,也不会让你在卧室里看电视;即使请你在卧室里看电视,他夫人也不可能睡在床上;即使他夫人睡在床上,也轮不到你大喊大叫,早被她先生几闷棍把你打出屋子,还告你非礼。“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这样一件从前看似普通事情,在今天是多么的不可奢求!

回想起张满哥的开心小屋给我们带来的欢乐,总会觉得逝去的友情弥足珍贵,总会庆幸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不为金钱权力困扰、不因风花雪月分神、不会孤独无助失落、不曾勾心斗角伤心的大学四年。

戴逸云在他的文章中说:“我们这一代人不知是命苦还是命好,所有的‘好事’似乎都赶上了” ,此言不虚。他是从命苦来解读,我却不妨从命好来诠释:读小学我们碰上了文化大革命,停课闹革命,打弹弹赌烟纸用轴承做推车玩得不亦乐乎,不似现在的小孩做完家庭作业还要弹钢琴学柔道下围棋,一点童趣都没有;读中学碰到批林批孔,画漫画打快板学工学农,没有高考的压力;考上大学置身没有物欲纷扰的学习环境,遇到思想单纯一心向学无利益冲突的同学,亲如一家其乐融融,而无堕落街、出租屋的骚扰;毕业包分配,不用为找工奔忙;参加工作后单位分住房,免受房奴之苦;遇到改革开放凭借学历和工作经历得以发挥一技之长挑大梁。真是所有的好事都赶上了。其实我的观点与逸云的并不相左。“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事物总是可以从正反两面去理解的。

今年同学聚会,我因提早赶回,只跟张满哥草草聊了两句。满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开朗,笑容可掬,只是皱纹越来越多了。据说他曾经用大部分时间游历名山大川,还结交了一帮子驴友。一路上捡拾风景,也在捡拾残留在民间真纯,让我好生羡慕。不知道“驴”友们可否收“牛”友?

2012年12月21日于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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