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亲爱的同仁：

上周的信我狠狠的强调了阅读，这又带来两个新的问题：阅读是手段还是目的？我们所看重的是怎样的阅读？

前面一个问题好回答。亲近母语的徐冬梅老师在微博上评论我上周的信时说到：“阅读是立人图书馆的技术路径，通过阅读实施自主教育和开放教育。立人的精神内核就是‘立人’。”我很感谢徐老师，她曾在2011年的立人西安年会上为大家义务讲座，她对立人的理解非常到位。我们确实不是为了阅读而阅读的，我们所看重的阅读确实是有所指向的。

那么我们到底看重的是怎样的阅读呢？

简单概括起来，立人最为看重的阅读有三种：其一为打开门户，开启路径的兴趣性阅读；其二为引发思考，培养能力的批判性阅读；其三为友圣希贤、追求真理的经典性阅读。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也是说，在没有物质匮乏和知识欠缺的情况下，兴趣性阅读应该在小学入学前就通过家庭阅读、亲子阅读等方式完成。但是，在中国广袤的乡村地区，很多孩子的父母都不在身边；即使在身边，也不太知道阅读的重要性；即使个别家长支持孩子读书，也不容易在本地买到真正适合孩子阅读的好书。

我在立人大部分分馆都待过，立人有六七个分馆是我从零开始做起来的，我对读者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在每一个分馆，都有很多初中和高中的读者，最喜欢读漫画、童话。到访过立人分馆的一些朋友，一方面对立人所拥有的高质量的图书感到惊奇，一方面也对这些书少人问津而感到疑惑不解。有人甚至提出过很尖锐的问题，问我们是不是在浪费资源。

我不知道大家怎么回应这样的问题。其实，这种现象非常正常。因为，所有人的阅读都是从兴趣性阅读开始的。最开始一定要从阅读这件事情中感觉有趣，收获到快乐。乡村的青少年，因为在阅读能力萌发的早期阶段没有得到适合的好读物，所以在兴趣性阅读方面是被压抑的。我们得有耐心等他们补完这一课。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从2009年秋天开始尝试通过村小图书站、思想书包、流动书箱等方式来把服务范围尽可能延伸到图书馆所在地周边的乡村小学的原因。如果我们不能在他们升入中学之前，就为他们创造阅读的机会，提供合适的读物，那么迟早这一课还得补回来。只有我们在他们刚刚开始会阅读的时候，让他们读到各种有趣的、好玩的书，激发起他们对阅读的兴趣，我们才能在他们稍大一些的时候引导他们去读真正的好书。如果他根本就没有阅读的兴趣，再好的书对他也是没有意义的。

从一个人的阅读史来看，兴趣性的阅读，就好像是要从一堵墙上打开一扇门。只有这扇门打开了，他才能进入到一个精神的王国，这个王国是没有疆界的，几千年来的人类文明，只不过在一些方向上做了一点点的探索而已。如果这扇门没有打开，他也能够透过窗户看到一些风景，也能被动地接收到一些东西，但是他无法深入探索，既不能深入了解自身，也不能真正了解自身所在的人群、社会、世界。他很难在精神上获得不断的成长，很可能成为一种精神上的侏儒——对这种现象，余世存先生曾用“类人孩”一词做过很精当很形象的概括。

所以，我请大家一定要重视兴趣性阅读这个层面的工作，尽可能通过和本地小学广泛合作的方式，来为最大范围的乡村儿童创造兴趣性的阅读机会。

在一个人通过最初的阅读，对阅读有了最基本的兴趣之后，一般会经历一个很长的知识性阅读（也可称为信息性阅读）的阶段。这个阶段的长短因人而异，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只能看新闻联播、环球时报而信以为真，有的人最多能读一点小说，看一点知音、故事会，读到莫言的小说就惊为天人，看清宫连续剧、抗日影视剧看得津津有味。

我们不太重视知识性的阅读，因为只要一个人有了阅读的兴趣，这个过程他会自动去完成。就好像有人所打的“书籍是精神的食量”的比喻，一个人早年就建立起阅读兴趣的人会有一种阅读方面的饥渴感，如果长时间不读书，他会感到不舒服。

但是，从知识性阅读向批判性阅读的“升级”过程中，有一个制度性的门槛，是很多人很难跨越的。这个制度性的门槛，指的是在有书报审查制度，有统一的意识形态的地方，如果不经过特别的努力，一个人会被一张无形的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大幕”所屏蔽，他所能接收到的信息，都是经过审查的。所以，他所接收到的知识，其实不是中立的知识，而是在一种特定的价值观的池中浸泡过的信息。如果你看过《楚门的世界》，你就大概能够想起，楚门每天所看到的，所经历的，其实不过是别人所安排的。如果你读过《1984》，你就知道，在“批评不自由”的地方，历史和现实可以怎样的被删改。

批判性阅读很难自发的发生。这就是立人为什么要在还没有开始做图书馆的时候，就开始拟定一个核心书目的原因。有些信息，如果没有人主动提供，你自己可能永远都遇不到。一个没有批判性思维能力的人，就很容易被环球时报这样的媒体所蒙蔽和误导。

批判性阅读，是从多元的阅读材料开始的。对西安事变，如果你没有读过张学良的回忆录，没有读过蒋介石的日记，没有读过历史学界对此的多种研究，你很难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上面说了，由于“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原因，大多数人从小学起，一直到他博士毕业，他只能接触一种观点之下的材料。所以，立人图书馆需要为那些已经超越兴趣阶段，在知识性阅读上也很熟练的读者提供一些多元的材料。

有人曾批评说，立人提供的读物有太强的倾向性，以至于类似另一种方向的洗脑。这种看法也对我们的部分同仁造成过困扰。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假装外宾的观点，这是一种奇怪的“政治正确”。在立人的读者能够接触到的读物（课本、教参、地摊读物、电视、号称互联网的局域网……）中，立人图书馆所提供的只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为什么我们还要假装中立，要用很多垃圾读物来占据我们有限的书架空间呢？而且，在立人的每一个分馆，80%以上的图书都是兴趣性和知识性的读物。国内能公开出版的能帮助人进行批判性阅读的书籍本来就很少，我们能够买到或募到的就更少了。

批判性阅读，在立人图书馆读者的阅读中，所占的比例不大。我们首先需要通过夯实兴趣性阅读和知识性阅读的基础，来提升批判性阅读的空间；在前者没有做好之前，即使我们说再多也没有用。

至于经典性阅读，我还是放在下一封信里再谈吧，这封信已经写得够长了，希望大家能有耐心读完它。希望大家在分馆的工作中，切实的重视我们最为看重的三种阅读，尤其是要从兴趣性阅读的普及开始，帮助更多人经由阅读而走上精神成长之路。

和你们一样热爱教育也热爱阅读的

英强 问安于成都

2013年3月24日

原文连接：http://www.xctsg.org/archives/41363